“宇宙的小王子最喜欢一朵花。”
“以后,就叫你‘玫瑰’吧!”
“玫瑰”与“小王子”(一)
我捡到了一具机器人。
由于当代机器人厂家过多,型号迭代太快,我已经无法在网上查询到这款机器人的使用说明和相关配件数据。
再者他的后颈没有编码,也没有中枢刻印,脊椎上也没有出厂封箱固定的痕迹。
看样子应该是某个小工坊生产的定制人形。
浅灰的虹膜上倒是能隐约看见一串铭文,我尝试过读取,但他损坏得有些厉害,我不敢轻易取出他的眼球做分析处理,读取铭文失败。
用微镜分析的话,因为角膜材料的光学影响,也只能隐约看出几个字母。
“……Wh……e……”
完全读不出词句。
只有小工坊的定制才会喜欢弄这些小玩意儿,以显得他们与众不同一些。
——功能完好的话可以使用“瞳投影”,产地出处制作者等信息完全可以投射出来。
我废话太多了。
一切都只证明了作为人形设计师的我有多无聊而已。
捡来的这家伙的中枢系统损坏了,骨架也损毁了一部分。
虽然身上还穿着航行衣,可都快成碎布了,并且失去了大部分仿真皮。
他闭着眼睛坐在角落,同工坊附近那一堆金属垃圾堆在一起,手心向上,正好托住了一颗滚落的废弃机械脑。
那破破烂烂的样子,像极了一副饱含隐喻的画。
明明不是人类,却也可以用上“遗弃”,“抛弃”一类的词汇。
所以我说,机器人也没有多特别。
我的手触及他耳后启动键,轻轻按压,他的眼睫颤了颤。
——很遗憾,连完整睁眼都做不到。
默认重启数次,最终定格在半垂眸的状态。
瞳孔映射捕捉也失效,完全不能缩放。
抬头转头动作失败,口唇开合失败,失声,失触……
除了还有点能量开开机,完全就只是一具人形壳子了。
完全的报废品。
定制人形到底造价昂贵,损坏成这样,还是第一次见。
损坏程度太高,连二次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
懒得解析他是怎么被损毁的,可能是因为刚才的小型爆炸?
不管了。
总之,我捡了具机器人。
现在,他归我了。
(二)
我去工坊里掏了点阿兹克利做的仿真皮,但显然他并不欣赏我这种强盗行为。
这位棕头发的配件师用电笔点了点我:“你这样拿出去,会被逮捕的。”
我看了眼手里泡着皮的透明培养皿,的确,看起来有点像剥皮魔在世。
“所以?”
“所以……”阿兹克利拎走培养皿,“去把‘骨架’带过来。”
——这是要亲手搭配件的意思了。
我自然乐得同意。
说实在话,仿真机器人即便合法许多年了,也依然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
就比如栩栩如生的皮肤眼球等等物件,无论孤零零地丢在哪里都能引起一阵恐慌。
仿真皮是不允许带出工厂的,就像是你不能单独拿着仿真人的头或者手出去溜达。
阿兹克利的“房间”里都是这样的配件,误入其中就像是误入了某个世纪恶魔的房间。
他赋予机器人的血与肉,丰满了“他们”的“骨架”。
当机器有了完整的人形,阿兹克利才会称“它们”为“他们”。
设计师赋予机器人的外貌,工坊给出人的“骨架”,而配件师赋予机器人完整的躯体。
还有许多其他相关从业人员……算了,孤僻设计师不配有朋友。
不熟等于不存在,这是阿兹克利总结多年的道理。
我背着捡来的人形走进阿兹克利的配件室的时候险些撞到一具做了大半的“骨架”。
是个青年人形。
手长脚长,体型纤细,瘫在道具椅上。
五官气质和我背上那块金属疙瘩完全相反,一看就是开机阳光小甜心。
那种张嘴就是“主人先吃饭还是……”
啪!
“住脑!”阿兹克利扇了我脑门一巴掌。
——他一定又读了我的心。
阿兹克利把我的金属疙瘩抱进了另一座工作台。
感谢手部力量辅助机械,不然这么重的疙瘩他肯定不能掐着咯吱窝举重若轻。
——虽然我连腿部辅助都用着,没啥说道的资格。
阿兹克利三两下把金属疙瘩从衣服里拆了出来。
由于损坏得厉害,在阿兹克利眼里,“他”已经是“它”了。
“这一身都要更换。”这是他检查过后的结论。
“连眼球都有裂缝,需要修补。骨架不是我领域,但你最起码得帮它补全支架骨节。”
“别的都好说,变形的地方必须修正。”
“眼球虽然可以不换,但是传感全完了,相关功能肯定无法使用,除非再拆装。”
吧啦吧啦总结了一堆,我只抓到一个重点——修“骨架”。
于是我又背上了这块疙瘩,进了一趟工坊。
一来一回,竟然也折腾了好多天。
即便我把塔上那位老年大博思“请”下来试了试,也只能勉强凑个正“骨”。
虽然我有点怀疑是因为我没给钱的原因。
等我背着我的金属疙瘩再回到阿兹克利的“房间”,那具小甜心人形机器已经在收尾阶段。
已经可以称之为“他”了。
阿兹克利正在给人形的指甲做最后的涂光,务必保证光滑可爱带点粉。
但我接收到他那种想用远古马桶皮搋子通通我脑子里的shi的眼神,我识相地闭嘴转头安置我的金属疙瘩去了。
工作椅上满是辅助线。
把金属“骨架”放进去时,我想起的却还是它在垃圾场里的样子。
哦,还好它现在没有“血肉”。
不然看起来更像是什么灰暗艺术作了。
我等阿兹克利收尾等到睡着了。
坐在工作椅边,枕着金属疙瘩的腿,睡出了一脸骨骼线。
“滴哩——”
这是人形机器封箱的声音了。
阿兹克利把箱子往指定位置一推,输入运输路径,这才转身往我这边走来。
他像拎垃圾袋一样拎开我,启动了工作椅。
各种指示灯和工具亮了起来,辅助线也顺着“骨架”的关节自行攀附上去。
它的耳后开关被按压,颈后中枢亮过微光。
“站起来。”阿兹克利发出了一个简单的指令。
然后很快,他意识到这块金属疙瘩,真的就只是一具人形的金属疙瘩而已。
“报废品。”阿兹克利毫不留情道,“我以为它至少可以做点简单指令。”
“它甚至已经请维博士修过了。”
“有点棘手,但只是‘配件’的话应该没问题。现在,让我看看关节……”
阿兹克利进入了工作模式,并不需要人回应他的叨叨。
我走出工作间时回头看了一眼。
那具失了血肉的“骨架”瘫在椅子里。
眼珠子是漂亮的浅灰色。
失去了眼皮便直勾勾地望着你。
明明不是人类,很多用来描述人类的生动词缀还是能跟它串联在一起。
所以我说,人类也没有多特别。
(三)
时隔数日。
我打包上传完了手里的数据包,用上司的卡刷开了阿兹克利紧闭数日的“房间”门。
蜘女般被辅助线缠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的仿真人壳子堆满了缓冲间,散着荧光的发尾还做了失重处理,一阵微风就是张牙舞爪地乱舞,乍一看像是踏入了妖怪的巢穴。
扒拉开转角的门,视线触及的是背对我席地而坐的阿兹克利。
他睡着了,在房间中心的“王座”之下。
那座上端坐着永远不会被唤醒的阿兹克利的“梦女王”。
唯一亮着的灯柔和地照出她的轮廓,长长的睫毛上缀着细小的星辉石,即便不动也熠熠生光。
阿兹克利伏在她的膝上,用她散开的裙摆当被子裹在身上,睡得像个中了毒的睡美男,手指还缠着不知透哪儿的几根辅助线。
我顺着这几根线,找到了我捡回来的那块金属疙瘩。
宝座上端坐着梦境的王女,角落里站着黑夜的骑士。
——毫无疑问的“阿兹克利式”审美。
现在,它是“他”了。
我端详了这块金属疙瘩几眼,忽然伸腿踹了阿兹克利一脚。
“起来工具人!你能不能解释解释他脸上的星斑?”
被踹醒的人皱着眉扫来一眼:“……启用了‘骑士’的培养基,里面剩了点星辉石。”
他不满地把脸埋进“梦女王”的双膝,半睡半醒地抱怨:“我已经熬了三个通宵了,闭嘴,安静,你这个……”
剩下的字被他含糊不清地吞进了嘴里。
即便在科技高度万能的现在,不眠产生的疲劳依然是个问题。
我只好自己上前去解开那几根辅助线。
手指触摸到启动键,“他”睁开了眼。
漂亮的浅灰色眼珠子终于拥有了眼皮和睫毛,掺入的那一点星辉石不但在他右脸留下了透着微光的星斑,还在他的瞳孔里渗入了流动的星云。
于是这双眼睛看起来,比人类的眼睛美多了。
随着他的瞳孔捕捉系统启动,他的胸廓也开始有了微微的起伏。
几次眨眼以后,这块金属疙瘩朝我迈了一步。
而后——
哐啷!!!
“……#
%!!!”被这动静吓醒的阿兹克利嘴里冒出来一串乱码。我一脸无辜地回望他。
“不怪我。”我说,“我也没想到他连走路都不会。”
等阿兹克利气冲冲地把这块摔在地上的金属疙瘩扶起来时,我觉得我的死期也到了。
——“他”的鼻子磕坏了,连同上面那点仿真皮。
不等阿兹克利用辅助线把我勒死,我已经甩着上司的卡蹿了出去,关门并秒速设定了定时开门。
“他”果然是定制的高级品。
还是越好看越贵,越精细的那种。
精细到张嘴就会是——
“滚远点你这个智障!!!”阿兹克利的咆哮弹出了门外,断了我的思想。
——他又读我的心。
“啧。”
我甩着手里的通行卡,溜溜达达的脚步突然一滞。
嗯?我有对“他”下过指令吗?
算了,想不起来。
我掐指一算,今日不宜领取机器人。
改天再来。
(四)
某年某月某日晴,诸事皆宜。
“他”成功到达了独居人的鸟窝。
高大的仿真机器人坐在羽毛窝里,长手长脚简直无法安放。
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的窝里也没有沙发和四脚床。
目前看来,唯一失策的就是棕发配件师的怒气值——他甚至气到连一块布都不愿意借我用用,以至于这块金属疙瘩是在盒子里被光溜溜地打包运输过来的。
鉴于“他”的完整性,我想我可以给“他”取个名字了。
“就叫……鸟蛋什么的?”我搓着下巴想了想。
也许是语言触发了仿真机器人的反应机制,这具瘫坐的人形忽然抬起了头。
漂亮的眼珠子望着我,瞳孔深处仿佛有玫瑰星云淌过。
但,还是不会说话。
我看了看他脸上的星斑,又凑近去仔细打量了他的眼睛。
总结,星辉石真不愧是人形壳子最棒的添加剂之一。
“你听过小王子的故事吗?可能你的记忆盘里会有记录?”
“老博思说你的记忆坏得不是太厉害呢。”
我用辅助器械把人形往旁边搬了搬,也挤进羽毛窝。
“他”的仿真皮散发着温度,模仿人类呼吸的节奏和缓无声,如果无视颈后发着微光的中枢,看起来,倒真像个人类了。
“宇宙的小王子最喜欢一朵花。”
我靠在人形身上,斩钉截铁道:“以后,就叫你‘玫瑰’吧!”
名字有了,可以算作是个人了。
我从角落里抠出一条老样式的光线,吭哧吭哧接在这朵一米九的“玫瑰”的中枢。
虚坐在他腿上,我捧起他的脸。
眉心相贴的一瞬间,我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
(五)
最近,我感觉自己手脚越来越不灵活。血管的走向隐隐浮在皮肤表面,青色的痕迹像是寄生在身体里的植物。
所以,我开始发愁了。
发愁的我游荡在阿兹克利的“房间”。
“阿兹克利,我可能快死了。”
我枕在“梦女王”的腿上昏昏欲睡。
“我说了,离她远点!”棕发配件师十分冷漠无情。
没等我再说点什么,辅助线已经铺天盖地地卷过来了。
等我和那堆人形壳子一起被捆在天花板上的时候,我深刻反省到,地下那个忙碌地转来转去的家伙,可能比我还要早死呢。
啊,可真愁,我一点也不想认识新朋友。
更愁的是旁边的人形发尾飘到我鼻子底下了。
“阿嚏!!!”
“哎呀……哎哟!哎!!”
“阿兹克利!能不能把它挪远点!哎!我……阿嚏!!!”
等从那天花板上下来,我最深刻的念头就是“该死的失重处理”。
揉着鼻子,我回到了鸟窝。
一米九的人形正直挺挺地躺在新买的羽毛窝里。
这朵刚毅的铿锵“玫瑰”转头看向我。
指令复杂的动作是做不来了,转头睁眼倒是挺灵活。
拔掉他中枢上连接的光线,扶他坐起来。
“是时候浇花了。”我说。
——于是我把“玫瑰”搬进了浴室。
如何给仿真人洗澡?
闭肛吧你就,擦一擦完事儿了,又不会出汗。
把“玫瑰”接回来的第一天我是这么打算的,可当我擦完他的身体正打算收抹布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这机器人垂下眼帘,又抬眼。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第一关节开始动弹,直至抬起整个手掌乃至手臂,握住了我的腕,带着恒久的体温。
眼底那一点银色星流似乎要淌出眼眶。
我愣在当场。
数秒,我板起了脸。
“你知道你有多重吗?你知道你有多高吗?你知道我带不动你吗?”
“玫瑰”捧住我的手,微微侧首,将脸贴在我的掌心。
他闭上了眼睛,在光下有了一副温柔的表情。
“……”
结局是我操起全套辅助机械把他弄进了浴室一顿水洗。
辣鸡程序!毁我心志!
私人订制的机器人就是这么不知羞耻!
一米九的大机器人!好意思撒娇!
我口丕!
对于我的吐槽,资深“养机”人士阿兹克利叼着电笔道:“对你撒娇?你不配。”
“那东西没损坏之前应该是个九成品,最接近人类那一批。”
“大面积使用仿生构造,骨架轻,骨节数也少。”
“几乎达到限度的配件数量和要求……”
“就你,真不配。”
管你叭叭!反正我听不懂!
听不懂的我只好日常水洗机器人,日常烘干机器人,日常换装机器人。
感谢阿兹克利,感谢科技快干,感谢人造毛,好歹给“他”配的是灰色短发。
不然像“梦女王”那种散了一地堪比辅助线一样长的毛发,我可能会想把“他”的脑壳都薅掉。
显然这坨人形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形威胁,他的“表情”和“情感”模块是最早整理完毕的。
那双掺了星辉石的眼珠子熠熠生光。无论是在清晨的阳光还是夜半的月芒下,总是流淌着一股子人性的温柔深邃。
“这样不好。”我说。
于是我锁定了他的“睁眼”指令。
又于是,他“学”会了颤动他的眼帘。
不安闭合的眼睫像蝶翼一样颤动着,投在眼皮下的浅影可怜又可爱。
这让我愈发发愁。
怪不得高级仿真人的遗弃率会这么高了。
——过度“人化”是种灾难。
最近的“玫瑰”可以做一些手部小动作了。
会用两根手指捏住我的衣角轻轻扯动。
老光缆连在他的中枢上,输出的数据柔和又简短。
我看着他闭着眼帘躺在羽毛窝里,阿兹克利给他重新植入的头发已经长得长而柔软,细碎地散在枕边。
他放弃了“喉”的言语,用那一部分的系统转换成了“口”的微操——那便是一个浅浅的笑弧了。
我用青筋显露的手捧住他的脸,眉心与眉心向贴的瞬间,“听见”他在“说”:
[你好。]
[你好。]
[你好。]
……
循环往复,像古时卡带的录音机。
(六)
有期望就会失望,而人类最擅长的就是“期望”。
机器人没有心。
所以人类总是会失望,
乃至绝望。
——这很不好。
(七)
人形到底是几近损毁过一次,至今也没能修复完成。
能量消耗异常地快,我只能去交换一些为数不多的高等能量。
这些东西只有阿兹克利的工房才有。
可等我再一次敲开阿兹克利的门的时候,一瞬间,我就意识到,阿兹克利“死”了。
新的配件师很显然在我身上读取了一些数据。
“阿兹克利第代。”他伸出手。
我回握了一下,极快地松开。
“你好。”
凌乱的室内,梦女王依旧端坐在她的王座上。
她安静得如同永夜,星辉闪耀在她的眉眼发间。
新的阿兹克利记忆并没有断层,仿佛刚才那句自我介绍出自陌生灵魂。
他熟稔地拍开某个配件柜,左挑右拣地拣出一块能量石。
“C2gd星球原矿。拿什么换?”他把石头抛给我。
“老规矩。”我说。
第代阿兹克利摇头。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说,“最近可能会出事。”
“你知道,我的数据在主脑上。它最近数据流大得异常,条例严苛了许多。”
我笑他,“你还能有预感?不如预感我几天会再过来一次吧。”
阿兹克利抓了一把毛躁的头发。
“回去吧,回去准备准备。”
“我们大概要迁移了。”
虽然总是吐槽,但阿兹克利们说的话总是很正确的。
我现在没有可以交易的物品,只能放弃那块高等能量。
这种时候的主脑不会允许“赊账”行为。
这可真是太愁了。
我那块金属坨子没有能量,会关机的。
他好不容易才“学”会行走呢。
回到羽毛窝里,我坐在机器人身边。
掌心下的手指蜷缩着,温度触控唤醒了他。
“玫瑰”的眼皮子下眼球在动,眉心纹路闪烁着低能量预警。
“你总是浪费能量做这些无意义的小动作。”我感慨到,“这么可爱,要怎么才能好好养活你呢?”
“玫瑰”的眼帘定住了。
他的手指轻轻伸展,握在我的掌心。
他闭着眼睛笑起来,又有点像人做了美梦了。
(八)
基地启动了能源。
这动静很大,天摇地动。
工坊里老板和老博思等人气急败坏地跳起来疯狂收拾东西。
我只来得及装备辅助仪,背上“玫瑰”去找阿兹克利。
门道里束缚悬挂的人形壳子摔了下来,假肢满地。
划门的时候,正看见新阿兹克利关闭了王座以外的所有能源开关。
他像过往所有的阿兹克利那样伏在梦女王的膝头。
“阿兹克利,我想拜托你。”我说。
配件师闻声,只是撩了下眼皮。
“不行了,朋友。”他声音懒懒的,疲倦又释然,像是旅人到达了终点。
“基地提前启动了能源,这颗星球要完蛋了。”
“老板来不及带上地下那堆仪器。”他笑出声,“你知道的,这意味着,我可以是最后一代了。”
“快走吧。”棕发的配件师把脸埋在梦女王的膝上。
他笑着说,“我不会上飞船了,快走吧朋友。”
“玫瑰”伏在我的肩上,我感觉到他抬了抬头,像是一个“好奇”的动作。
他的重量被辅助器械承受大半,只余一点点沉在我的身上,我还是觉得重得不可思议。
拍拍背上的仿真机器人。
“那我走了,阿兹克利。”
基地的晃动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周迅速升高的温度——飞船开始做启航的热炉了。
我听见光脑里老板和工坊头头们疯了一样的咒骂和呼叫。
离开“房间”的一秒我回过头去。
阿兹克利趴在梦女王膝上,笑着朝我挥了挥手。
我朝他喊到:“阿兹克利!祝你们有个好梦!”
“梦女王会来接你们的!”
门内的阿兹克利一愣,俄而哈哈大笑起来。
门就在他的爽朗的笑声里关闭了。
我背着“玫瑰”奔跑在工坊里,却是逆着已经准备启航的飞船的方向。
“玫瑰”不会说话,连走路都还没完全学会。
他这一米九的块头还不如个小孩子。
真的费事。
有设计师路过的时候冲我大喊“你去哪儿!飞船要开了!”。
我想回答的,可全身的能量都用在奔跑上了。
“玫瑰”在我背后颠着,他太高了,下巴时不时磕在我脑门,磕得我头晕眼花,生疼。
飞船惊人的负载量和体积需要的代价是什么呢?是需求恐怖的能源和启动时足以融化地表的高温和热。
它起航所需要的代价,这颗星球付不起了。
飞船等一等吧,再等一等。
我心里想着。
我这一生也没这么疯狂地呼哧呼哧地奔跑过,脚下简直快得生风。
我几乎要以为我那羽毛窝里的羽毛都长在了我背上变成了翅膀——亏得“玫瑰”时不时对我后脑制造物理攻击,让我清醒清醒。
终于跑到最高的塔顶,那是老博思的地盘。
感谢匆忙的老博思,感谢他那脏乱得没人愿意来的卧室。
推开那一堆杂七杂八的零件,又推开那张沉重的金属床板,做完这一切,辅助仪器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爆鸣,我肩头顿时一歪——失去了辅力,“玫瑰”的体重就有些可怕了。
好不容易稳住自己,打开那扇隐蔽的地下室的门,歪歪扭扭几步跑下去,终于看见了想找的东西。
几个操作打开舱门,我转身用最后的力把“玫瑰”稳稳当当地放了进去。
辅助仪器超负荷过热,烫伤了我的肩背手臂,但也顾不得疼了。
好在“玫瑰”穿着航行衣,完美保护了他的仿真皮。
可怜的“玫瑰”仍旧睁不开眼睛。
我犹豫了下,伸手刚想给他解锁指令,就听见光脑里响起了此起彼伏又戛然而止的惨叫和愈发崩溃的呼喊。
——飞船的高热终于开始融化地表了。
除了能快速升空的小型载人机,已经没有人可以从地表靠近登船。
我看了看这块人形金属疙瘩,手指蜷缩又伸开,最终只是摸了摸他的鬓角。
“老博思说这是台时光机,可以回到过去,虽然他没试过。”
“不过,你这么好运能被修复,一定也有好运回去。”
“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忽然不想说了,笑了笑,余音咽下。
合上舱门,按下启动键。
转身面对地下室入口。
飞船引发的热融点燃了基地能源线路,爆炸产生的烟尘比火光来得更快。
我也不知道老博思说的那一套是真是假,反正这玩意儿在这吃灰好多年了。
据说是当年老博思对象去世的时候,老博思的疯狂奇想产物。
当然,他也没试过。
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去试一试。
大不了就是一个克隆人,搭载个芯片什么的。
天才老头的想法我是不会懂的,何况我还不能算是个人。
本来想蹭一下阿兹克利们的梦女王,让她搭载我们登船。
可阿兹克利们却不想再启航了。
我的躯壳本身就在崩溃的临界点,也来不及带“玫瑰”登船,老板更不会舍命来找我们,只好带他来这里。
就算做不成时光机,老博思手底下的搭载舱,怎么也不会太烂吧?好歹也是“偷渡”多年,用飞船的边角料造出来的。
可是,就算能“活”下来,谁还会来这颗荒星,看望这朵“玫瑰”呢……
我后仰着用背紧紧贴着舱门,胡思乱想着,忽然感到背后的启动音和震动在一阵嗡鸣后骤然歇止。
来不及回头,滚烫的烟尘和高温扑涌而下。
我感到自己炸开了,从胸膛至大脑,四下飞散。
(九)
我忘了和“玫瑰”说“你好”。
也忘了说“再见”。
(十)
工坊后的垃圾场突然发生了一场小型爆炸。
原因不明。
鉴于这块垃圾场是三无之地,各种废料都堆在一起,时不时发生爆炸已经是常态,临近的工坊只需要去查看一下情况,启动一下警戒系统,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了。
老板也不意外。
随手点了个正走出室内的设计师让人过来。
等走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这是个设计师系列的克隆人,脑壳子里装的是半颗人脑和辅助机械脑,损坏了也就是抽出芯片换个壳子的事,有时甚至连换都不需要。
不是原体,更省事了。
设计师系列的克隆人晃晃悠悠地往垃圾场去了。
确认了下爆炸情况,启动了警戒系统,不多时,爆炸产生的各种气体灰尘,各种作用反应都消失了。
克隆人往爆炸中心走去,想要确认扑灭情况。
刚过一个转角,就看见一颗缺了人脑的辅助脑咕噜咕噜从垃圾山上滚下来,正正落在了一双破破烂烂的机械手摊开的手心。
那双机械手的主人拥有着同样破破烂烂的人形,闭着眼睛坐在角落里。
那破破烂烂的样子,像极了一幅晦涩的画。
克隆人脚步顿住,不自觉地走上前去。
“这什么,仿真人?”
“……还能开机嘛?……”
恒温的指腹触碰了开机键。
它脸上仅剩的眼皮覆盖着眼球,眼睫像是挣扎的蝴蝶,许久,也只能半睁开眼。
眼帘低垂着,恍惚有了副人类的神情。
克隆人蹲在它身前,下巴抵在膝上,侧头看它。
“破得真厉害,得去修一修才行。”
那一天,同是克隆人的配件师捉住了一个偷仿真皮的克隆人设计师。
(十一)
他的眼睛里流淌着星辉石的光,像是一捧温柔的星云。
可脑中只有系统捕捉的成像,并不能睁开眼。
那个紧贴舱门的背影勾勒在脑海庞大的数据流里,而后是由远及近的爆炸。
舱门前身影在瞬间崩散成了四下飞散的碎片。
失重感袭来的一瞬间,他用尽全身的力量伸手抓握了住那颗被炸开的机械脑,将它紧紧护在掌心。
砰!
他落了地。
骨架损坏,系统损坏,逻辑损坏,听触感知损坏,探识雷达损坏……
被锁定的“睁眼”指令逻辑也紊乱了,强行开机以后也无法完全睁眼。
眼球向下,掌心只有半颗机械脑,人脑的部分空空如也。
他的眼球受到了冲击,眼底的星辉像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冲击产生的细小裂缝流散在空气。
被人背负起来的时候,那半颗辅助机械脑也从他掌心滚落出去。
和地上的垃圾混在一起,悄无声息。
(十二)
羽毛窝里,克隆人倚靠着仿真人不住地叨叨。
——“你听过小王子的故事吗?可能你的记忆盘里会有记录?”
“老博思说你的记忆坏得不是太厉害呢。”
“宇宙的小王子最喜欢一朵花。”
“以后,就叫你‘玫瑰’吧!”
……
“他”残存的系统磕磕绊绊运转着——有什么想说?
但“他”损坏得太厉害了,“想”不起来了。
直到温热的眉心贴近了“他”的眉心——这是机械脑独有的交换信息的方式。
于是那磕磕绊绊运转的系统猛然一滞,又疯狂运作起来。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在那脑域里,“他”说,
——[你好。]
[你好。]
[你好。]
……
循环往复,像是坏掉的录音机。
(十三)
最初的时候,要是能问过名字,就好了。
(十四)
——[你好。]
——[……再见。]
作者人木,知隐文社成员。
“一念通达,一念业障。”
知隐文社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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